王晨,毕业于上海交通,译作有《黑死病》《骑士之爱与游吟诗人》《论欧洲》《拷问法国大革命》《古典传统》等。
前言 罗马的历史
古罗马是重要的。忽视罗马人不仅只是对遥远的过去视而不见。从高深的理论到通俗的喜剧,我们理解世界和思考自身的方式仍然受到罗马的影响。历经2000 年,它仍在支撑着西方的文化与政治,是我们写什么和如何看待世界的基础,决定着我们在世界中的位置。
公元前 44 年,尤里乌斯·恺撒在被罗马人称作“ 3 月望日”的那天遇刺,此事为后来的刺杀暴君行动提供了,有时还提供了不甚合适的理由。罗马帝国的疆域构成了现代欧洲和周边地区政治地理的基础。伦敦成为英国首都的主要理由在于,罗马人将其作为他们的不列颠行省——在他们看来,这是一片位于围绕文明世界的环洋彼岸的危险土地——的治所。罗马留给我们的不仅是帝国的剥削,还有自由和公民权的理念,以及从“ 参议员到“ 独裁者”等一系列现代政治词汇。“ 害怕希腊人送礼”“ 面包和竞技”“ 罗马着火时还在弹琴”,这些都是我们从罗马人那里借用的名言,连“ 活着就有希望”也是。它引发了差不多同等程度的笑声、惊愕和恐惧。和当时一样,角斗士今天仍然是票房明星。维吉尔描述罗马奠基的伟大史诗《埃涅阿斯纪》在 20 世纪的读者数量几乎肯定要超过 1 世纪时的。
不过,罗马史的面貌在过去 50 年间发生了巨大改变,在从爱德华·吉本创作《罗马帝国衰亡史》之后的差不多 250 年间更是如此,而正是吉本那次别具一格的史学实验为近代英语世界的罗马史研究拉开了帷幕。之所以发生了改变,部分原因是出现了看待旧证据的新方式,以及我们选择对其提出了不同的问题。那种认为我们是比前辈更好的历史学家的想法是一个危险的神话。这不是真实情况。但我们研究罗马史的侧重点——从性别身份到食物供应——有所不同,这使古老的过去用新的语言向我们倾诉。
此外,我们还有了一系列来自地下、水下,甚至是被遗忘在图书馆中的不寻常的新发现,它们呈现了来自古代的新东西,告诉我们的古罗马相关信息要超过此前任何近代的史学家所能知道的。现在,我们拥有了一份 2005 年才在一所希腊修道院中发现的”抄本,上面是一位罗马医生在火灾中失去宝贵财产后写下的动人文章。我们找到了未能抵达罗马的地中海货船残骸,以及船里装载着的准备运往富人家中的异邦雕塑、家具和玻璃制品,还有葡萄酒和橄榄油等人人需要的日常物资。在我写作本书的同时,考古学家们正在细心地检测从格陵兰岛冰盖中钻取的,发现即使在那里也有被罗马工业污染的痕迹。另一些人正把从意大利南部赫库兰尼姆一个粪坑中找到的人类排泄物置于显微镜下,试图确定进入和排出普通罗马人消化道的食物品种。结果发现他们至少吃了许多蛋和海胆。
罗马史正在一如既往地被不断改写,在某些方面,我们对古罗马的了解超过了罗马人自己。换句话说,罗马史研究是一项不断发展的工作。本书是我对这个更宏大项目的贡献,给出了我关于罗马史为何重要的理由。书名来自另一句罗马名言:罗马元老院与人民(Senatus PopulusQue Romanus)。写作本书的动力来自我个人对罗马历史的好奇,来自我坚信与古罗马进行对话仍然很有价值,来自一个疑惑——意大利中部那个毫不起眼的小村落是如何成为三大洲大片土地上如此强大的统治者的?
本书的主题是罗马如何成长以及如此长久地维持了其地位,而非它如何衰落和灭亡,如果它确实经历了吉本所想象的那样的衰亡。我们可以为罗马的历史构想多种合适的终点,有人选择公元 337 年君士坦丁皇帝在临终时皈依基督教,或者公元 410 年罗马城被阿拉里克和他麾下的西哥特人洗劫。我选择的终点是公元 212 年的高潮时刻,当时卡拉卡拉皇帝做出决定,让每一位帝国内的自由居民都获得完整的罗马公民权,消除了征服者和被征服者间的差异,完成了从将近 1000 年前开始的扩大罗马公民权利和特权的过程。
不过,《罗马元老院与人民》并非单纯的赞美之作。古典世界( 希腊和罗马)中有许多地方能引发我们的兴趣、吸引我们的注意。如果不继续同那个世界发生互动,我们的世界将会变得无比贫瘠。但赞美是另一回事。幸运的是,我生在当下这个时代,当听到人们谈论“ 伟大”的罗马征服者,甚至是罗马的“ 伟大”帝国时,我会感到愤怒。我尝试学会了从另一面看待事物。事实上,《罗马元老院与人民》探讨了一些我和许多人从小听说的关于罗马的神话和片面事实。罗马人最初并没有征服世界的宏大计划。虽然最终他们用昭昭天命来夸耀自己的帝国,但他们在整个地中海世界和周边地区进行军事扩张背后的最初动机仍然是历史上的重大谜题之一。在创建帝国的过程中,罗马人并不是在粗暴地践踏一些在他们的军团出现在地平线之前一直与世无争地做着自己的事的无辜民族。罗马人的胜利无疑是残酷的。恺撒对高卢的征服被不无理由地比作种族屠杀,当时的罗马人也对此提出了类似的批评。但罗马在其中展开扩张的那个世界并非由一系列和平相处的社群组成,而是充满了迷你帝国和以军事力量作为支持( 事实上不存在任何别的支持)的地方性权力基地,这些基地之间相互敌对充满暴力冲突。罗马的大部分敌人和罗马人一样黩武,但由于一些我将试图给出的理由,他们没能取胜。
有人认为罗马人致力于工程、军事效率和专制,而希腊人则偏爱研究、戏剧和民主。一些罗马人觉得可以断言情况的确如此,许多现代史学家也觉得可以用简单的二分法将古典世界描绘成截然不同的两种文化,但罗马不完全是古典希腊的暴虐小兄弟。正如我们将会看到的,这在两个方面都有误导之嫌。希腊城邦和罗马人一样热衷于赢得战斗,大部分城邦与雅典短暂的民主实验几乎没有任何关系。而有几位罗马作家完全没有不假思索地拥护帝国力量,反而是帝国主义有史以来最激烈的批评者。“ 他们制造荒凉,却称其为和平”这句口号常被用来总结军事征服的后果。它出自公元 2 世纪的罗马史学家塔西陀笔下,指的是罗马在不列颠的统治。
研究罗马史还需要一种特别的想象。在某些方面,从 21 世纪探索古罗马很像走钢丝,需要非常小心地保持平衡。如果你低头看这一边,一切似乎都令人放心地眼熟:那里有关于自由的本质或性问题的谈话,连我们几乎都可以加入进去;有我们眼熟的建筑和纪念碑,有我们理解的家庭生活方式,包括他们讨人厌的少年子女;还有让我们“ 心照不宣”的笑话。而另一边看上去则是完全陌生的世界。这不仅是指奴隶制、肮脏( 古罗马几乎没有诸如垃圾收集之类的机制)、角斗场上的杀人和我们现在认为不值一提的疾病造成的死亡,也包括新生儿被丢在垃圾堆上、童婚和夺人眼球的阉人祭司。
题图来自:px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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